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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屋的八仙桌四条腿都垫着瓦片,祖父用竹烟杆敲了敲桌沿,铜烟锅碰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。
我蹲在灶房门槛啃烤红薯,炭灰簌簌落进衣领,烫出几点红痕。
“后坡两亩水田给老大。
“祖父吐出的烟雾在梁柱间盘旋,“老幺要娶亲,西厢房归他。
“
母亲突然把瓷碗掼在桌上,酸菜汤溅湿了弟弟的虎头鞋。
她脖颈青筋凸起,像暴雨前躁动的蚯蚓:“爹,学升也是您亲儿子!
“
幺叔慢条斯理剥着花生,红衣碎屑落在青砖缝里:“嫂子,前年大哥盖猪圈的杉木还是我砍的。
“他指尖沾着盐粒,在桌面画出歪斜的等高线,“后山那片毛竹,清明前能出三十担春笋。
“
灶膛里的火舌突然蹿高,映得奶奶的脸忽明忽暗。
她攥着锅铲往铁锅狠敲三下:“分什么分!
老大在广东打工三年,寄回来的钱够买半间瓦房!
“锅底粘着的锅巴焦香混着柴火气,熏得我眼睛发涩。
弟弟突然哭闹着要肉丸子,父亲默默从自己碗里夹出最后一块。
我看着油星在汤面漾开,忽然想起立夏那天在后山捡到的鸟蛋——母斑鸠也是这样把虫子喂给更健壮的雏鸟。
“东屋储物间归老大。
“祖父的烟杆指向我,“黄向满七岁就睡阁楼。
“
阁楼的木梯有七级,第三级木板已经蛀空。
去年中秋,我偷藏的半块月饼在那里发了霉。
月光会从瓦缝漏进来,在地上织出蜘蛛网似的银丝。
母亲突然拽过我的手腕,指甲掐进皮肉:“哑巴了?不会喊人?“我盯着她腕间的银镯,那上面缠着几根弟弟的胎发。
灶灰簌簌落在发梢,混着头油结成硬块。
屋外传来老黄狗的呜咽,它后腿的伤口又渗出血水。
昨天弟弟用弹弓打麻雀,铁珠偏了三分。
分家文书是村会计用蓝墨水写的,印泥盒盖着塑料杜鹃花。
当祖父拇指按上宣纸时,梁上突然掉下半截蜈蚣,在墨迹未干的“山林“二字上扭成问号。
那夜我蜷在谷仓的麻袋堆里,听着老鼠啃噬陈年稻谷。
月光透过气窗将屋梁的蛛网投影在墙面,像张开的囚笼。
老黄狗拖着伤腿挤进来时,我摸到它颈间跳动的脉搏,比檐角铁马撞击的声音更清晰。
灶房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,母亲又在为半斤煤油和奶奶争吵。
我数着瓦缝透进的星光,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生来就注定残缺——就像山涧里那些被激流冲磨得浑圆的卵石,永远等不到变成玉的那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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